汉唐时期治疗中风皆以祛外风为法，自宋代以后，内风说始渐兴起。至清代，内风说被医家高度重视，其中尤以叶天士为代表，认为诸多疾病是内风为患，将内风学说广泛用于中风、厥证、眩晕、头痛、不寐等病证的诊治，对临床指导意义颇大。叶天士继承了李东垣、缪希雍等的内风说，认为内风实质是人体气机的异常变化，曰 “内风，乃身中阳气之动变” 。故而治内风以调气机为法。气机运动形式多样，而以升降出入为概括，用药调之以使异常之气机变化复常是叶天士治病常用之法。《素问·至真要大论》曰: “五味阴阳之用何如，……以所利而行之，调其气使其平也。”在叶天士医案中，取药之性味以调气愈病的经义得以充分的发挥，其治内风案自不例外，兹浅论如下。

1 填镇潜下，敛降熄风

叶天士认为，内风主要气机变化为异常的升、出，故其治风用药多见降、入 ( 收) 。 《素问·六节藏象论》曰: “肾者，主蛰，封藏之本。”肾是全身气机降、入 ( 收) 的根本，肾失于藏则内风升动，对治之法应当使气机下行内敛，则阳气得以封藏而不妄动。故叶天士治内风，药多取味厚滋填、镇收敛降之味，如熟地黄、阿胶、何首乌等味厚性重滋腻以填下，山萸肉、五味子、白芍等味酸性敛以收藏，龟甲、鳖甲、牡蛎、磁石等介石重镇，玄参、肉苁蓉、黄柏等咸苦以降，茯苓、牛膝等走下性潜等。总之，以使气机收藏蛰伏为要旨。

《临证指南医案》载: “丁，四三，因萦思扰动五志之阳，阳化内风，变幻不已。夫阳动莫制，脏阴少藏，自觉上实下虚。法当介以潜之，酸以收之，味厚以填之。偏寒偏热，乌能治情志中病? 熟地，萸肉，五味，磁石，茯神，青盐，鳖甲胶，龟板胶。即溶胶为丸”。

此案因于肾阴失藏，情志内扰，病见上实下虚，大致有眩晕、行走乏力等症，为内风之常见证。用药取熟地黄气浓、味厚、质重、性静以填补; 山萸肉、五味子皆酸收入肾; 茯神性同茯苓，其气下行至阴之处，能交通心肾; 磁石、青盐、龟甲、鳖甲味俱咸，且石性重，介性潜，走下达肾;龟甲、鳖甲取胶则质黏，更具蛰伏之性。全方可使气机下行收敛，使阴藏阳制，则内风可熄。叶天士治疗内风之医案中，此法居多，后世甚而有医家以此为治疗中风之纲。

2 辛泄厥阴，凉润柔肝

肝为风木，是内风形成的重要脏器之一，其体阴用阳，肝阴不足则肝阳易亢，风木妄动。故而叶天士多取性凉质润之品如生地黄、女贞子、穞豆衣等药，性凉则下，阳自不升; 质润则静，肝木可柔。然肝为春脏，气宜条达，所以叶天士治疗肝风又常用味辛之品，如桑叶、菊花、蒺藜等。 《素问·脏气法时论》曰: “肝欲散，急食辛以散之。”辛主开泄，有升、出之象，取 “发陈” 之用，可泄肝之亢阳而舒肝之清气。除与凉润相伍，辛味又常与枸杞子等甘缓相配，一出一守，使肝气畅而不躁，收辛甘化风之效。另外，酸可泄肝，叶天士又习用木瓜、白芍等酸泄之品，以泄亢阳，助熄肝风。《临证指南医案》载: “某操持惊恐，相火肝风上窜，目跳头晕，阴弱欲遗，脉左弦劲，右小平。生地，白芍，丹皮，钩藤，天麻，白蒺藜，黄菊花，橘红”。

此患者病起于劳累，又加情志扰神，致风自内生，目跳头晕、阴弱欲遗皆为风动之象，其脉左弦劲，主肝阳亢盛，观其方药，以凉润酸泄合辛散之品，起泄肝之阳，柔肝之阴，条达肝气，舒而畅之之效。此案方药中，生地黄甘寒，滋液柔肝; 白芍酸而微寒，敛营阴而泄肝之亢阳; 牡丹皮、钩藤、天麻、蒺藜、菊花皆味辛，都可入肝而起辛泄之用，其中牡丹皮微寒可入阴分而祛血中伏火; 天麻体重味薄，入肝经气分以通络定风; 钩藤轻清透达可使风邪、相火外解; 蒺藜辛、苦，微温，具通散之性，可疏解肝郁; 黄菊花味苦，可清泄风热; 菊花、钩藤、蒺藜皆具轻清之性，使郁气外泄而平; 橘红辛苦温，辛散苦降，可收利气消痰之效。综观此案，以辛泄药居多，此据脉用药，是实者泻之之义。

3 固卫填中，甘温止风

叶天士认为， “外卫之阳少护，……阴乏内守”而风易动，故见有阳虚卫疏者，则以封固护阳为治，阳气固藏则内风可止。药多取黄芪、白术等守补之味，以使气不妄泄。叶天士又认为，卫虚所致内风者，有单纯内风或内风、外风夹杂两种状况，前者固卫为主，后者以补正祛邪同用，以黄芪、白术守补与防风、秦艽辛泄合用。

《临证指南医案》 载: “周，大寒土旺节候，中年劳倦，阳气不藏，内风动越，令人麻痹。肉瞤心悸，汗泄烦躁，乃里虚欲暴中之象。议用封固护阳为主，无暇论及痰饮他歧。人参，黄芪，附子，熟术”。此案病发于冬季大寒。据天时， “冬三月，此谓闭藏” ( 《素问·四气调神大论》) 。大寒时节，天气至冷; 脾主四时，大寒前三日至立春前为冬土旺。至冷土旺，气机理应封固，然汗泄则主卫阳失固，肢麻、肉瞤、心悸、烦躁皆内风动象。诸症起于劳倦，故以人参大补元气; 土旺节气而气不封固，显然中土大亏，黄芪性甘缓可守补中土，气轻清可达表实卫; 白术益气固表，与黄芪共用则扶中固表之效更显; 附子辛热，虽为走而不守之品，却是回阳固脱之猛将，与甘缓之人参合用则益气固脱之效倍增。固卫填中之方药，其目的是使气不妄泄，亦属调其气机出入之异常，阳气不泄，则阴可内守而虚风可熄，是为甘温止风。

4 降补阳明，甘凉和风

“阳明脉虚，……则厥阴风动”。叶天士重视中土在治疗内风中的作用，认为土旺则不受木克，且阳明胃土主降，与风木易升相反，故胃腑充旺通降则风木难以猖獗。叶天士常用人参、甘草等甘缓平养或知母、麦冬、石斛等清凉柔润，以充盛胃之气阴; 取半夏、陈皮、茯苓等通降之品，以疏畅胃腑气机。此法常与辛泄厥阴或凉润柔肝同用。《临证指南医案》载: “沈，五六，色苍形瘦，木火体质，身心过动，皆主火化。夫吐痰冲气，乃肝胆相火犯胃过膈，纳食自少，阳明已虚。解郁和中，两调肝胃，节劳戒怒，使内风勿动为上。枸杞子，酸枣仁，炒柏子仁，金石斛，半夏曲，橘红，茯苓，黄菊花膏丸。

此案含有体质辨证，形瘦色苍，木火易动，再加劳动身心，而见吐痰、气冲、纳差诸症，皆因火风内动，阳明失降，故以降补阳明、甘凉润肝等为治。枸杞子、酸枣仁、柏子仁皆甘润滋肝之品，甘缓柔润则肝之逆气可平; 后二者又具养心安神之效，心安则肝木可畅; 菊花苦清辛泄，亦畅肝之用。石斛甘而微寒，益胃津而性下行; 半夏善降阳明之逆气，作曲则多消食之效; 化橘红辛散苦降;茯苓淡渗可下水气之逆而降冲，与半夏合，痰之标本俱得治，后三者皆阳明降药，与石斛相配伍，则阳明得以降补而肝木难乘。此方肝胃并治，柔润辛泄降补同用，是治风一法，尤其适合于伴有纳差、呕吐等胃腑病变的内风证。

5 苦降辛泄，轻清转机

内风又有正虚不甚者，多为热邪所致，可予辛泄如桑叶、菊花、蒺藜、钩藤等以使郁热发散而出，以栀子等苦降以使风火平熄，但不宜多用久用，恐伤胃气。《临证指南医案》载: “徐，六七，冬月呕吐之后，渐渐巅顶作痛。下焦久有积疝痔疡，厥阴阳明偏热。凡阳气过动，变化火风，迅速自为升降，致有此患。连翘心，玄参心，桑叶，牡丹皮，黑山栀皮，荷叶汁”。

此案患者素有疝痔，为肝胃蕴热之体，病起于吐后，胃失和降，肝木渐升，故见头痛。因虚象不显，药取辛泄苦降: 连翘辛苦微寒，可除郁结之热; 玄参味苦咸，性微寒，虚实之火皆可得清，苦咸寒皆为降，与连翘轻清解散合而为君; 桑叶、牡功能失调，致使形体有损，正如 《灵枢·邪客》所言: “肺心有邪，其气留于两肘”。而 “咽、心痛、拘急”也说明阴病可见形体症状。因此，由客气邪风所引起的形体杂病，张仲景根据机体虚实的发病状态，早期疾病传变特点，以阴阳为纲分为两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