漫谈时病
2020.04.28时 病 漫 谈
王新陆
(山东中医药大学,山东济南250014)
一、时病的内涵变迁
自古至今,与时病相关的概念大致有时行病、时疫病、时令病等等。
“时行”一词首见于晋·王叔和的《伤寒例》,书中提出,“非其时而有其气,是以一岁之中,长幼之病多相似者,此则时行之气”。王氏以六淫作为外感病的病因,并分为四时正气和时行之气为病两大类。所谓时行之气,即非其时而有其气,如春应暖而反大寒,夏应热而反大凉,秋应凉而反大热,冬应寒而反大温,这是与四时正气相对而言的反常的四时气候变化。时行病由时行之气所致,都系感而即发,概属新感范畴。因其一岁之中,长幼之病多相似,故又称时行之气为时疫之气,这说明王氏已认识到时行病具有一定的传染性。与王叔和同时代的葛洪在《肘后备急方》中指出,“伤寒、时行、瘟疫,三名同一种耳,而源本小异。其冬月伤于寒,或疾行力作,汗出得风冷,至夏发,名为伤寒。其冬月不甚寒,多暖气,及西风使人骨节缓惰受,至春发,名为时行。”
至隋朝,巢元方的《诸病源候论·时气病诸侯》始见有关“时行病”的论述,提出“时气”、“时行病”、“时行伤寒”等名词,书中云,“时行病者,是春时应暖而反寒,夏时应热而反冷,秋时应凉而反热,冬时应寒而反温,此非其时而有其气,是以一岁之中,病无长少,率相似者,此则时行之气也。从春分(立春节)后,其中无暴大寒,不冰雪,而人有壮热为病者,此则属春时阳气,发于冬时,伏寒变为温病也。从春分以后至秋分节前,天有暴寒者,皆为时行寒疫也,一名时行伤寒。此是节后有寒伤于人,非触冒之过也。若三月、四月有暴寒,其时阳气尚弱,为寒所折,病热犹小轻也;五月、六月阳气已盛,为寒所折,病热则重也;七月、八月阳气已衰,为寒所折,病热亦小微也。其病与温及暑病相似,但治有殊耳。”“夫时气病者,此皆因岁时不和,温凉失节,人感乖戾之气而生病者,多相染易。”巢元方认为“时行之气”是一岁之中,四时之间,忽有非时之气,一气之至,其伤人也,长少虽殊,而病皆相似,故名“时气”或“时行之气”,也称“天行”,言此时通行此气而为病之意。感受此非时之气而发的病则称为“时行病”或“时气病”。指出时行之气具有较强的传染性,并提示时行病既不同于冬伤于寒、春必病温的温病,又不同于冬时严寒,触冒伤寒的伤寒,是感受时行乖戾之气而发生的流行性疾病。稍后的唐·王焘《外台秘要方卷第三》谓之“天行病”、“天行时气病”等。
时疫病,见于明·吴又可的《温疫论》。时疫即温疫。吴氏不认为时疫为时行之气所致,他说,“病疫之由,昔以为非其时有其气……得非时之气,长幼之病相似以为疫。余论则不然。”在他看来,四时气候反常,亦是天地之常事,并非病疫之由。时疫所感受的乃是六淫之外,“天地别有一种戾气”。这样他通过对王氏观点的否定,从而亦就否定了“六淫”致疫的假说。“戾气”亦名“疫气”或“疠气”,因此气之来,无论老少强弱,触之即病,故时疫具有强烈的传染性,此可说与王氏所见相同。
晚清·雷丰的《时病论》提出了“时病”的概念并对其进行了专门论述。“时病者,乃感四时六气为病之证也,非时疫之时也。”正由于《时病论》专论时病,故“一切瘟疫概不载入”。但不排除寒疫、疫疟。原因是瘟疫为“天地之厉气”,寒疫、疫疟乃“反常之变气”。其所以名疫,不过因“众人之病相似”之故。所以,雷氏所论时病,应包括四时正气为病与非其时而有其气为病两大类,但以前者为主。且既有新感,也有伏气。雷氏还将治疗时病的医生称为“时医”,由于时病的发生与外在自然环境的变化有关,特别是与春夏秋冬的气候变化密切相关,因此要求“时医必识时令,因时令而治时病……”。雷丰的《时病论》专论时病(指四时感受六气为病),以《素问·阴阳应象大论》中“冬伤于寒,春必病温;春伤于风,夏生飧泄;夏伤于暑,秋必痎疟;秋伤于湿,冬生咳嗽”的理论,分述春温、风温、温毒、伤风、泄泻、痢疾、中暑、疟疾、湿温、秋燥、咳嗽、伤寒、冬温等各种时令病的病因、病理、症状特点,以及辨证立法的依据,次列作者自拟诸法及选方。有较高的临床实效,近代医家颇多采用。附论中以运气推究病因也值得进一步探讨。
二、时病的现代内涵
可以看出,从王叔和以及巢元方关于时行病概念的提出,到雷丰对时病的专论,反映了祖国医学对疾病认识的不断深入和发展。
在现代,由于传染类疾病已有“疫病”或说“疫疠”等专有名词以命名之,所以这一类疾病已经从“时病”中剥离出去,不再包含其中。现今人们所言时病,又称“时令病”,多尊雷丰之论,指一些季节性发生的疾病,如春季的春温、风温、温毒、伤风等;夏季的泄泻、痢疾、中暑、暑温、热病、疰夏等;秋季的疟疾、湿温、秋燥等;冬季的伤寒、冬温等;以及四季均可见的外感风寒、风热等等。比如说浙江的何任先生《时病说略》一文就采用了这种说法。
由此可见,时病的内涵是随时代而变迁的。究其原因,就是因为疾病谱系的改变,疾病谱系的改变可以说是临床医学发展的原动力。而中医学是经典的临床医学,中医学的生存和发展根植于临床疗效,临床疗效可以说是中医学的生命力之所在。
《易·损》有云“与时偕行”,也就是说我们要变通趋时,当着时机,作出正确的判断和选择。儒家经典《大学》中也提到,“苟日新,日日新,又日新”,展示的是一种革新的姿态,驱动人们弃旧图新。我们不仅可以像商汤王一样把它刻在洗澡盆上,而且也可以把它刻在床头、案头,使它成为自己的座右铭。习总书记在《在中国科学院第十七次院士大会、中国工程院第十二次院士大会上的讲话》中引用了此语,指出“创新精神是中华民族最鲜明的禀赋”。
在现代社会,由于医学的发展和生活水平的提高,自然界风、寒、暑、湿、燥、火六淫致病渐退其次,疠气致病也在很大程度上得到控制,现代致病因素已转向到环境污染、精神因素、不良生活方式三大致病因素。病因的变迁,导致疾病谱系产生改变,因此,我们有必要给“时病”赋予新的含义,即“时代病”,也就是现代疾病,泛指由环境污染、精神因素、不良生活方式导致的疾病。这些疾病在我们的脑血辨证理论体系中均有阐述,其病位主要在脑和血,病机主要是情志内伤以及血浊不清,包括呼吸道感染、高血压、冠心病、糖尿病、肥胖症、高尿酸血症、血液病、各种肿瘤等等,以及很多神经精神疾病。当然,我们的脑血辨证理论体系还有待进一步完善,这需要我们共同的努力。
三、创立时病流派的必要性
中医药学是中华民族智慧的结晶,在其两千年的发展过程中,不断吸收了各学科的知识成果,形成了博大精深的医学体系。随着时代的发展,对疾病认识的不断深入,一些医家根据自己的临床经验和学习心得,各创学说,形成不同的学术见解、学术理论,并通过门徒的师承传授和私淑传播,学术倾向日趋明显,学术理论日臻成熟,学习者日益增多,学术影响日渐广泛,形成了不同的学术流派,使中医学的理论更加充实,临床经验更加丰富,促进了中医学术理论体系的不断完善、不断丰富和发展。任应秋老老先生就曾说过,“中医学学术流派的发展,是与整个中国学术文化的发展相俱兴的。应远溯到春秋战国时期,而不能断自金元时期”。
在中医学发展史上,不同医学流派的形成与发展,一直认为是中医学术发展的重要特征,也是近两千年中医学发展规律中的独特现象,可以说,医学流派的形成和发展,推动了中医学的不断发展。不同的医学流派,各自以其完整的学说理论,广泛的传播群体,众多的学术追随者,构成了中医学术发展史上的一道亮丽风景。
对新概念下的“时病”,亦即“时代病”进行研究,有助于赋予中医学新的生命力,提高疗效。近年来对现代疾病的研究尽管已经取得了很多成绩,但缺少共识和规范,因此,创立时病流派,对“时代病”进行广泛而深入的研究,厘清其病因、病机,规范其治法和方药,挖掘其疾病发展规律,有非常重要的现实意义。
但我们需要注意的是,学术流派并非是门户之争,学派争鸣,足以昌明学术,使之向前发展,给人类带来福祉。而门户之争是“思仇报复,操戈不已”,“名为争是非,实则争胜负”,所以把它列入朋党一类,“门户别而朋党起”。朋党又是什么呢?《晋书》说:“动则争竞,争竞则朋党,朋党则诬罔,诬罔则臧否失实,真伪相冒”。所以张文襄的《輶轩语》,有“为学忌分门户”之戒。
仲景悟《周易》的六爻通人体六经,把《本草经》与伤寒疾病结合得天衣无缝是以流派,史称伤寒派。华佗运用黄帝针灸,用九针之一刮骨疗伤,至晋的皇甫谧著《针灸甲乙经》,立后世典范,成为针灸一派。秦越人悟《素女脉诀》著《难经》,与《黄帝内经》不同的角度,以诊长于世上,扬《黄帝内经》所谓切而知之为之巧技,亦成一学术流派。假使我们自以医学流派为门户,以学术的争鸣为门户之见,可谓不智之甚。